廣州的汽車公司幾乎沒有不在城外的，要么是花都，要么是番禺，要么是增城，近一點的也就是在黃埔，廣汽集團總部在城里，但它的研發(fā)實體都是在城外，現在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造車新勢力小鵬汽車。

小鵬汽車最初也是在黃埔開干，但2018年下半年，創(chuàng)始人何小鵬還是將公司總部搬到了一個城中村，也就是廣州天河區(qū)岑村松崗大街8號，他竟然在這里開建了小鵬汽車智能產業(yè)園區(qū)。經過并非一帆風順，但一切都屬于好事多磨。

除了這里作為總部和研發(fā)中心外，小鵬汽車還在北京建立了營銷機構，在廣東肇慶興建工廠，在美國硅谷也建立了研發(fā)中心。當然，現在在河南鄭州還有200人的隊伍在海馬汽車的工廠里為小鵬汽車的第一款產品生產服務。

2018年12月底的一天，《汽車商業(yè)評論》來到小鵬汽車總部。不久前的12月12日，何小鵬剛剛在廣州亞運城綜合體育館完成小鵬G3上市發(fā)布會。也就是說，小鵬汽車正式開售了。

何小鵬在發(fā)布會上說：“很多人都說我們是PPT造車，今天我還是帶了PPT，但也把車帶來了！”關于小鵬汽車PPT造車的輿論并非新鮮，現在新的質疑是說小鵬的“我的第一輛智能汽車”并不是那么智能。

1977年出生在湖北黃石的何小鵬因為成功創(chuàng)辦UC優(yōu)視，早已經是一個財務自由的人。他在2014年嘗試投身到造車新勢力大軍之中就是看到了汽車業(yè)百多年來的新變局，硬件+軟件+生態(tài)運營成為大生意的新方向。

因為看得更遠，何小鵬并不在乎外界的嘲笑。在這一次接受《汽車商業(yè)評論》專訪時，他說：“我會讓消費者感到一系列的（智能）賣點，而且這些點還在不斷的變化，比如開了三四個月，我們會把一些發(fā)現的毛病通過升級進行修復。”

雖然何小鵬愿意將小鵬汽車看作是科技公司，但開辦一家這樣汽車公司，真正的業(yè)內人士都知道異常艱辛，所以毫無例外，所有第一批交付產品的造車新勢力都在產品力上受到各種各樣的指責，從而也導致行業(yè)普遍對造車新勢力不看好。

何小鵬對此并不介意，他特別同意奇點汽車創(chuàng)始人沈海寅所說的話，做一輛整車和做一個整車企業(yè)是兩種難度。但是，他對自己非常自信：“你看去年的我們和今天的我們，差別已經很大，要是保持這個速度，再跑上5年，會是什么樣？”

他是一個在企業(yè)管理上非常注重細節(jié)的人。作為一個互聯網公司出身的商界大咖，他平時在辦公室穿的都是便服，但是還是備著一件西服上衣，以備稍微正式一點的場合使用。離開辦公室去吃飯，他會隨手把燈關上。餐廳分兩個部分，分別承包給兩家不同的服務公司，通過競爭來保證員工的伙食水準。中午和華為一樣，會有一個整體統(tǒng)一休息的時間，整個公司處于關燈狀態(tài)。

看起來沉默寡言的何小鵬是一個腦洞大開的性情中人。他專門在公司的三樓和一樓之間設立了一個滑梯，供人腦袋不轉的時候換換感覺。送別時，他甚至專門帶我們滑了這個有點刺激的梯子。全身心ALL IN在汽車上的他認為未來“新造車企業(yè)，能做出來的，最多兩三家，其他都會掛掉”。

以下是《汽車商業(yè)評論》總編輯賈可同小鵬汽車董事長兼CEO何小鵬的訪談節(jié)錄。兩人就共享汽車、造車理念、經營策略、研發(fā)方向、營銷方式、未來發(fā)展以及各種相關內容進行了天馬行空卻又不乏建設性的討論。

他們思考的深度遠遠沒有達到張一鳴的級別

賈可：最近有很多互聯網出行平臺好像不行了，比如摩拜、ofo，比如途歌，昨天還看著很風光，今天就突然不行了。

何小鵬：我覺得共享單車本身有大問題。我先說說今日頭條的張一鳴，他有三點很強：一是技術，尤其是在推薦引擎方面。

二是商業(yè)化能力極猛。我以前認為應該把用戶產品做好后再做商業(yè)化，比如微信，如果張小龍是在一個獨立公司，相信處境會很慘烈，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商業(yè)化，但騰訊有足夠的能力把產品商業(yè)化。不過，在我看來，微信的創(chuàng)收能力還不如QQ，而張一鳴在商業(yè)模式的思考程度上絕不像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

三是他在融資、政治、管理上做了很多激進的事情，產生了巨大的風險，但他最后都搞定了，很牛。

再說共享單車那些早期的創(chuàng)業(yè)者，他們思考的深度遠遠沒有達到張一鳴的級別，所以在公司發(fā)展中的戰(zhàn)略、資本、管理、運營等環(huán)節(jié)都栽了跟頭。運營效率很低，人員增長了三千多倍，出現了巨大的問題，戰(zhàn)略根本沒想清楚，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怎么賺錢，都指望別人替他們想。這些事情最開始想不清楚，很正常，但后來一定要想清楚。

張一鳴的收入增長很猛烈，別人覺得他很有想象力，而摩拜和ofo收入的增長和支出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其實摩拜和ofo合并也算不錯的結果。

我和哈啰Bike也很熟，他們有盈利，但只有部分項目都盈利，而且盈利主要來自投資方和合作方的補貼。這種補貼不可能長久存在，在不被控制或收購的前提下，對于今后沒有補貼后的盈利必須有想象力。

賈可：現在的共享單車都成了共享墳場，有統(tǒng)計數據顯示，共享單車的日活量一次都不到，不可能掙錢。

何小鵬：如果在不競爭的情況下，城市管理比較疏松的情況下，共享單車的模式是有可能盈利的。但可能春秋會比較好，夏冬很差，一個企業(yè)做事，應該考慮到各種情況，而他們講的都是最理想的情況。

賈可：目前看，分時租賃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一點兒錢也賺不到。

何小鵬：半年前，神州的陸正耀和我聊了很久分時租賃，他和我說要大規(guī)模投入分時租賃，但過了半年，也沒見他投。

當時他講的邏輯，我感覺還是通的。首先，停車的問題解決了，他有很多停車場；其次，他有大量的車，只是改變長短租運營方式；第三，他從政府那里拿到了很多資源，比如停車場。他是有可能把分時租賃做成的。

當時途歌也找過我好幾次，想讓我投，但我沒有投。因為我對這個行業(yè)的看法是，這個行業(yè)有可能成活，但有兩個前提，一是拿到足夠的錢，二是要找到一個方式，讓政府認為這個事在核心價值觀和稅務價值上都能滿足政府的需求。

這兩個條件都滿足，這事有可能干成。第一個前提是核心條件，50億美元，有沒有可能拿到？現在是不太可能了。

賈可：自動駕駛實現后，是不是有可能？

何小鵬：即使自動駕駛實現，在前5年也必須有安全員。現在自動駕駛的車輛價格非常貴，有Cruise自動駕駛功能的凱迪拉克報價7萬美元，Waymo的車報價15萬-16萬美元，而且可靠性、穩(wěn)定性都先別提，再配個安全員，成本比普通共享出行的運營車輛貴多了。

普通車輛包括人工、車的損耗、折舊，加上運營費用，大概占到1/3，而自動駕駛車輛的折舊費用可能就要20萬美元，還有安全員的費用，比普通司機還貴，而這邊的運營車輛只要10萬元人民幣。

傳統(tǒng)行業(yè)變更的殘酷度與互聯網公司是類似的

賈可：以前有過一個爭論，對比開飯店的和開互聯網公司的。前者，吃飯、睡覺，一千年都不會變，掙不到什么大錢，但一直活著，而互聯網變化太快，錢賺得快，敗得也快。你怎么看？

何小鵬：我第一次把UC賣掉之后，有時有人還請我去聽課，聽他們講如何把企業(yè)傳承到第三代，我聽了10分鐘就走了。我發(fā)現聽課的極少數是企業(yè)家自己，多數都是企業(yè)家的太太。

我當時覺得，實業(yè)比較穩(wěn)健。一次和一個開菜館的朋友吃飯，他問我身家多少，我說20多億元，他說他也差不多，他又問我的公司估值多少，我說40億美元，因為公司剛賣給阿里。

他半天沒說話，后來說憑什么我的公司估值這么高，他說他40億元人民幣的估值，去融資都很難。

我后來從和他的交談中了解到，他的行業(yè)與我們確實不一樣。對于我們互聯網企業(yè)，包括互聯網汽車，一旦當我規(guī)?；?，在互聯網上拓展，包括互聯網商業(yè)化的拓展，基本上成本是一次性投入，做到規(guī)?；瘡椭?。

對于我的朋友而言，他的規(guī)?；瘡椭齐y度很高，第一，有成本，有物流，大家都做大的時候，我的利潤率是他的100倍，大家做得都不夠大的時候，我的風險比他高。

第二，是長時間軸的風險，傳統(tǒng)行業(yè)變更的殘酷度與互聯網公司是類似的，只是大家并不關注。比如你做得再好，房租長了三倍，你就做不下去了，類似的事件非常普遍。

小型的互聯網公司和傳統(tǒng)小公司一樣，都死得很快。中型公司要看行業(yè)，如果行業(yè)變化不大，傳統(tǒng)公司存活時間要比中型互聯網公司活得更久。

大型的科技公司、互聯網企業(yè)會比大型傳統(tǒng)企業(yè)活得更久。大型的互聯網公司有足夠收入的時候會往前行，它們非常擅于利用商業(yè)戰(zhàn)略和資本杠桿進行管理上的變化，而傳統(tǒng)行業(yè)的大公司管理跟不上。

現在很多科技行業(yè)的人，像我一樣，退休了之后就帶著巨大的資金，去投傳統(tǒng)行業(yè)，海外也是這樣。

投資之后，改管理，改系統(tǒng)，改商業(yè)模式，梳理個三年，這個企業(yè)收入會增加百分之幾十，利潤明顯好轉，風氣也有變化，欣欣向榮，然后再把它賣掉，能獲得非常好的收入。

事業(yè)的轉型，管理的轉型，基因的轉型，思維上的轉型，這些大型科技公司是很拿手的。

大家為什么都在瘋狂地投科技企業(yè)？因為它從中型到大型，從小中型到中大型，可能只需要5年。而投傳統(tǒng)企業(yè)，5年可能連泡都不會冒一個。所以投科技企業(yè)，你投30個成功一個，就OK了，而且5年時間就可以看到結果。

在中國，無論是傳統(tǒng)實業(yè)，還是數字產業(yè)，還是要扶大扶強，比如華為，扶一堆小企業(yè)沒什么用，不如優(yōu)勝劣汰。把傳統(tǒng)實業(yè)與科技企業(yè)融合，如果真能做大，將是非常厲害的。

把這三點融合，將會非常有前途

賈可：現在很多傳統(tǒng)汽車公司都把自己定位為出行公司，你還是把自己定位為科技公司？

何小鵬：我的愿景是智能制造和智慧出行，我是想用硬件做軟件和運營的事情。但是只做軟件，沒有足夠的盈利空間。比如我以前在阿里巴巴做游戲，游戲A的成功并不意味著游戲B的成功，它們沒有任何的關聯性。

剛才說了，即使有了完全自動駕駛的車輛，5年內，從經濟賬上算是不劃算的，從技術賬上算可能是可以的。因為你沒有足夠的錢，活不到賺錢的那一天。所以，這事我是不慌的，等快到了，還有5年時間，我們懂硬件，懂軟件，懂運營，難道我們追不上？我不擔心。

賈可：做智慧出行是不是必須自己做硬件，依附在別人身上行不行？

何小鵬：我覺得做智慧出行的有兩種人，第一種是依附在別人身上，第二種是做全生態(tài)鏈，第一種像安卓，第二種像蘋果，而做智能制造的一定是后者。但我們要分階段做，因為需要太多的資源和能力，不把智能制造做好，智慧出行全是扯蛋。

賈可：現在看來，蘋果做汽車可能是事在必行了，但華為根本不想做汽車。

何小鵬：華為不做汽車是有原因的，如果它做汽車，它在歐洲的生意會丟很多，因為它有很多合作伙伴是與汽車相關的，一旦它做汽車，就都不能與它合作了。

華為在它的基本法中寫過，永遠不做運營商生意。它做手機和云其實都面臨了很大的挑戰(zhàn)，后來決定做云，不做汽車。但在汽車領域，它會做5G，做車聯網，做智慧城市。

如果互聯網人能懂硬件，硬件制造和軟件制造是完全不一樣的，做汽車制造的人很難懂軟件制造，不沖到一線是學不會的。再者就是懂生態(tài)運營，這點很少有人懂。把軟件、硬件和生態(tài)運營這三點融合，將會非常有前途，但真的很難做到。

賈可：現在能真正懂這三點的人在傳統(tǒng)車企中少之又少。不過，你看房地產的人都想來做汽車了，他們恐怕更多的原因是想拿配套的商業(yè)用地，因為只要低價便宜，房地產還是可以做的。

何小鵬：房地產商是吃快餐的，我最近聽了張勇的演講，他說大家不用想后天，只要想今天怎么過就可以了，這就是現實的挑戰(zhàn)。房地產商一般都不受政府待見。從政府的邏輯來看，房地產沒有門檻，是行業(yè)給了他們機會。

賈可：李想在北京的順義找了塊地蓋辦公樓，你們這棟樓是在城中村現成的，夠你們用嗎？

何小鵬：我們除了這幢樓，邊上還有三座小樓。除了現在的30多畝地，我們2108年又拿到相鄰的46畝地，現在停滿了要交付的車輛，2019年準備再蓋幾座樓。

賈老師，你看去年的我們和今天的我們，差別已經很大，要是保持這個速度，再跑上5年，會是什么樣？

賈可：你們周六上班嗎？

何小鵬：我們周六上班，也提供餐食，但好多人因為周六上班就不來我們公司了。

我們一天提供早中晚三餐，午餐在這里吃可以增加休息時間，晚餐比正常下班晚15分鐘，大部分人在這段時間會干些工作，公司還能贏得比較好的口碑。

做企業(yè)，一定要做到最頂端

賈可：你對2019年的經濟形勢怎么看？

何小鵬：我大概在兩年前，就覺得從2018年第四季度開始，經濟形勢開始不好，并會延續(xù)4-6個季度，所以2019年年底到2020年年初，就會走出最低點。多長時間能從最低點再到最高點，我不知道，但到了最低點，就應該往上走了。我個人認為，2019年四季度或2020年一季度，經濟會開始回升。

賈可：你當時預測有沒有考慮到中美貿易戰(zhàn)的問題？

何小鵬：沒有，也不用擔心。中國的縱深很大，如果縱深很大，推動力還是足夠的。而且，中國的企業(yè)家在外面混得也不好。

我們換個角度，在20年前，我剛畢業(yè)的時候，我的同學們都覺得去美國是最牛的事情，現在他們反而覺得中國還是不錯的。中國有縱深，有年輕人，而且年輕人可能會干得更好。

從宏觀角度看，制定戰(zhàn)略和策略的人是不會關注戰(zhàn)術的執(zhí)行的問題的，就像我現在看公司，今年3000人，明年6000人，細節(jié)的問題我是不Care的，我允許任何問題出現，但整個公司要向前跑，大的戰(zhàn)略不能出錯。到了第四步，我可能才會騰出手來改掉一些毛病，到第五步，再解決一些問題。

做企業(yè)，一定要做到最頂端?，F在國家對科技很重視，對實業(yè)制造也很重視，未來科技發(fā)展的核心是AI，我們和科技相關，也和制造相關，又在潮流的最頂尖處，比如前兩名，就會過得不錯。雖然一將成名萬骨枯，下面可能還有500家公司，但上面的10家公司起來了，而且會很大。

對于政府來說，50家大型企業(yè)，肯定要比500家中型企業(yè)好，它希望看到企業(yè)經過拼殺，拼出大企業(yè)。

新造車勢力，你要說不想掙錢，那肯定不對，不掙錢股東不滿意，我們的員工都有股票，一定要掙錢。但換個角度，要是只能掙點快錢、小錢，我們肯定都不干。

在中國做生意，一定要有思想覺悟。我做了多年的海外生意，對國外更看不慣，有些東西更丑陋。

我覺得中國的企業(yè)和老百姓，總有一些人想折騰，做些與眾不同的事情。從宏觀上看，問題不大。現在的經濟基礎比2008年經濟危機時好多了，困難是暫時的。但從某種角度看，我比較擔心10年以后。

我現在在做長周期預測，2018年上半年，我把除了小米之外的股票都賣了，獲利不錯。2025年到2030年，到那個時候，我可能就要走國際化，用國外補國內，還是可以抗住風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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